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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虎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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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山第八十八個晚上。

滿月的光輝之下,燕橫並未如往常在山洞中休息,而是在山林之間漫無目的地徘徊,仿佛孤魂野鬼。

如今的燕橫確也像鬼。寒夜之中他將上身衣袍都褪下卷到腰帶上,月光把他身軀照映成劍刃似的藍白色。相比個多月前他又瘦削了許多,兩邊肋骨都浮現起來,肌肉也變得修長,光影中肌理的陷處顯得像斧鏊般深刻,皮膚上冒著薄薄的霧氣,整個滿布銳角的身形,教人聯想起道觀佛寺裏地獄壁畫中的惡鬼。

燕橫披散著長發的臉同樣可怕。本來就瘦削的臉兩頰凹陷,鼻子在月光下好像一座尖峰,雙目眼皮沈重,半掩在底下的眼瞳裏充滿疲倦與不安。

他廿一年的人生裏,身體從來沒有這般難看。即使是小時候在窮村裏生活時也沒有。

最近這四十天以來他吃得少,睡得更少。沒有生火之後,他吃的都是樹林中撿拾的野果,本來就沒能充饑,加上在寒天下身體消耗更大,身體就是這麽瘦陷下去;寒冷並非令他無法久睡的唯一原因,還有是手邊再沒有劍的焦慮,腦袋也不斷在活躍苦思,令他長期每夜睡不夠兩個時辰。

這是非常艱辛的狀況。可是對燕橫來說,身體一切痛苦,還不及沒有了劍的心靈煎熬。

從那夜在山洞中決定離開劍開始,他第二天就感受到苦楚。要控制自己不拿劍比什麽都困難。日常在山中作息,他手掌摸到的任何東西,不管是一截樹枝、一朵花、一株草、一塊石頭都萌生將之當作劍的念頭,勁力和動作軌跡自然就想釋放出來,要很集中精神才將這念頭放棄。

劍,是他這許多年來人生的憑借。要主動放棄劍,對燕橫而言是多麽的I那就好像叫鷹鵬放棄翅膀,虎狼不要利爪一樣。

有時他甚至會生起幻象,看見「雌雄龍虎劍」就掛在腰間,隨時都可以拔出來。那雙不存在的劍還感覺變得日漸沈重。他會禁不住伸手去摸,然後發現腰間空空如也。這時他會憤怒和失望,痛恨為什麽被自己的心騙倒。然後到某一天,不知是什麽原因,腰間那無形的雙劍變輕了。他沒有理會,最後幻象徹底消失。燕橫雖然不知道是什麽理由,卻知道自己跨過了某個關口。

接著他雙手摸到的東西,也沒再一一當作劍了。吃和睡都仍然很少,但身體似乎漸漸習慣了這種狀況。肉體的能量下降,各種感覺卻變得敏鋭起來。山林中一草一木與各樣動靜,在他眼中耳中顯得無比清晰。然後他學懂如何在起居動靜間與這片自然融合。所過之處,飛鳥走獸都不再輕易被驚動。

但是到了這階段之後,師父何自聖的幻象也不再出現在山洞裏。這令燕橫的情緒很不穩定,有時發狂呼號,有時默默哭泣。

——我到底變成怎麽了?…….....

燕橫心裏很害怕,無數次生起放棄修練馬上逃下山的念頭,但每次到最後都忍耐住了。

因為他不想後悔。縱使經歷著無比的精神折磨與恐懼,燕橫卻又隱隱感到自己正在接近著什麽。只差一步。放棄的話就不會再回到這個距離。

這一晚他原本留在山洞裏。滿月光芒從頂上那兩個洞孔投下來,照得內裏石壁一片青白。

每逢這種時候,他就會拾起一片小小的尖石,在洞中的石壁上刻劃,就如幾萬年前未開化的穴居野人一樣。他畫的時候並沒多思考,一切都是當時自然從心中湧出來的念頭,再直接傳達到手上。有時是一些符號或圖畫,繪畫出劍法招數的路線和變化,那些線條只有他自己才看得懂;有時也會寫字:「至誠」、「龍虎」、「葉辰淵」、「知行合一」、「青城山」……許多字詞混雜一起,在石壁上仿佛構成一幅覆雜的畫作。

這夜他又再畫壁,心中一片迷糊,只是放任右手刻下一道道線條,沒有刻意思考

不久他停下來,退後一步看看那石壁,眼睛瞪得大大。只見月光照射在石壁上,映出十六個新刻的大字:

大道無門 千差有路

透得此關 乾坤獨步

燕橫看了這四句,一身都是冷汗。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怎麽懂得這幾句,甚至想不起在哪裏聽說過。是從前在青城山讀書識字時學過嗎?無意中聽同伴或敵人說過嗎?還是流浪中經過什麽寺廟在裏頭見過?

更可怕的是:根本沒有記憶的幾句偈語,他何以會在這種時刻寫出來?而燕橫重覆讀著這十六字,心頭感到無比震撼。

——似乎這裏面就蘊藏著他最渴求的秘密。

苦思不得,燕橫感覺血氣翻湧,腦袋像要炸開。他受不了,呼喊著奔出山洞,把上身的衣衫扒下來,在月夜山間狂奔。

直到那苦悶消散,燕橫才慢下來在山林裏徘徊。他沒有迷路——在這一帶生活了許多天,燕橫對每處了如指掌,即使在夜間也馬上確認了自己所在——只是不想回到那山洞,面對那可怕的十六個字。

燕橫繼續孤伶伶地拖著步伐游走。正要考慮是不是要就地躺下來休息時,他突然感覺四周的風不同了。

燕橫的頭腦猛然清醒。身體進入警戒狀態,月光下的肌肉都收緊起來。他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。

它來了。

燕橫緩緩轉身,在後方遠處的樹叢間,看見了那追尋已久的身影。

還有眼睛。

夜風中,只聞枝葉搖動聲。燕橫與那山林的王者,就在此寧靜的氣氛中對視。

雖然相距尚遠,但燕橫感覺那雙虎目的氣魄,正穿透了自己。

一股面對陌生、兇猛生物的恐懼,瞬間升上他的脊髓。

樹影之間,那碩大的身影緩緩前行。月光底下清楚可見身上每一道斑紋。

恐怖,但美麗。

燕橫全身僵硬無比,雙手不禁牢牢緊握,才想起手裏並沒有劍——我正徒手面對一頭老虎。

老虎的足爪一步步踏前,已完全從林木間現身。燕橫終於看見它真身,一股激動之情湧上來,暫時蓋過了恐懼。

他幾乎忘記了,這本來就是他上山來尋找的東西。

燕橫密切註視老虎,包括它每一踏步的動作、姿態與氣勢。每一刻的影象都震撼他心底深處。

——燕橫回想起小時候,第一次在青城山上看見師父何自聖舞劍,那震撼就像現在一樣:初次目睹一種未知而強大的存在,帶來滿溢的敬畏與感動。

不同的是:那時的何自聖不會吃掉他。

老虎接近到一個距離時,鼻腔間開始發出低沈的鳴音。反射月光的晶亮虎眼,變閃出異樣的星芒。

是殺氣的先兆,把燕橫從欣賞和感動中喚醒。

老虎的腿步加速,展開奔跑。

虎口張開。銳齒之間發出驚人的吼叫。

那般巨大的身體,卻以這種速度沖來,令燕橫聯想起平生見識過的強壯高手:錫昭屏、圓性、錫曉巖、波龍術王——這是超越了人的力量。

不,他們統統都不像

猛虎離地撲擊而至!

在最後一刻,燕橫往旁滾身,閃躲那真實的「虎撲」!

躲開的一剎那,燕橫雖未被虎爪觸及分毫,但仍感覺像被它奪去了魂魄的一塊。

燕橫翻身跪定同時,老虎也著地回身了。雙方再次對視。

燕橫被猛虎殺氣籠罩,知道此刻不可能對敵,一轉身就全速奔逃!老虎咆吼一聲,也起步從後追去。

燕橫在山林間全速逃跑,不時就突然改變方向,避免在直線追逐中不敵老虎四足。

燕橫的輕功步法經過這些年苦練雖已不凡,但畢竟只是兩腿走路的人類,不可能快得過老虎這天生的獵手。不一會它又再追上來。燕橫感受到背後強烈的殺氣,再次向旁翻滾,第二次僅僅逃過猛虎的撲擊。

雙方就是這樣一路追逐:燕橫每跑一段就被追上,在危險關頭及時躲過攻擊;老虎撲擊之後很快重整體勢,又再展開追捕。一人一虎各自吐著濃重的白煙,在月光下追跑了一大片山頭。

燕橫雖然亡命逃跑,但在這種狀況下竟也沒有忘記初衷,一有機會就專心註視和感受老虎的形態和動作。經過山中長久苦行,燕橫的感官得到奇異的提升,此刻正好派上用場,即使在夜裏高速追逐和逃避,他仍然能夠看清老虎的一切姿態——不,正好相反,就是因為在黑夜,燕橫發揮視覺的方式與平時白日下不一樣了。月光把虎軀的輪廓都清晰勾勒出來,燕橫的眼睛則仿佛穿透了老虎,看見它的肌肉骨節如何運動。

——這種洞悉力,是燕橫長期修練武道的成果。就如當日他下令青城派師弟觀察其肌肉動作一樣,燕橫許多年來都在鉆研這知識,此刻不過換了另一種動物的身體而已。

可是也因為在逃跑中仍然專註於觀察「虎相」,燕橫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:他忘記留意自己逃走的去向。

經過四次撲擊不果後,老虎似乎有點疲倦。燕橫的身體狀況也好不了多少,但在逃命的情緒刺激下仍然跑得很快。

可是卻跑錯了地方。

當他沖出一叢樹木時,赫然發現面前竟是一片突出的絕崖。

而老虎已追到後面不遠處,再無回頭的餘地。

燕橫跑到那斷崖邊上,往下張望。黑夜中三面俱深不見底。

而老虎的足音已然到臨。

燕橫背向懸崖而立,瞧著前方那越走越近的老虎,眼目在月下收緊。

他俯身,伸手撿起落在巖石上的一根樹枝。

燕橫這一動作,完全是在無意識之間進行,心裏沒有一絲「我要拾起劍」的念頭;當樹枝握在手掌裏時,也沒有察覺到「我已經拿著劍」。

這四十天斷絕提劍的修行,已然將燕橫長年來對劍的過度渴求和執著消除了。

劍,如今自然與他形成一體。他這夜才真正體驗「人劍合一」的堂奧。

當老虎追到面前時,燕橫並未擺出什麽架式迎接,仍是垂下樹枝站著。老虎卻在七尺之外停下來。它隱隱感覺到面前這個人類轉瞬間改變了。不再是「獵物」。

老虎咧著又尖又長的虎牙低吼著,眼睛盯著燕橫。

燕橫也看著它。到了這刻,他已然透徹觀察過猛虎的骨肉結構;它原始野性的動作發力;它的氣勢與殺戮天性。

他已經看清了「虎相」。

燕橫以此再跟自己過去對「雌雄龍虎劍」的領悟相印證,許多關節頓時豁然而通,一些劍勢與內在原理從何而來,他也驀然明白。

——只要燕橫回去後,將這「虎相」融合於劍法中,前頭進境之大,難以估量。

——但前提是必先回得了去。

燕橫因這許多的新發現而情緒亢奮,身體自然而然動起來,沈腰坐馬,右手的樹枝慢慢舉起,進入戰鬥姿態。

感受到燕橫的變化,老虎又再發出低沈的鳴聲,後退了一步。

——山林的霸者,竟被一只不足它一半體重、手裏只不過拿著一根枯枝的生物,威嚇得後退了一步。這是此座海陽山千萬年來從未發生過的事情。

燕橫提著樹枝,尖端遙遙對準老虎的眼睛。他的目光覆蓋著整頭猛虎。在這麽近的距離裏,他才看清自己與老虎軀體的差距是這麽大。但他已無半絲驚懼,只是沈醉於那剛看懂的「虎相」之中。

他雙肩下沈,背項向兩側拉長並微微弓起,身體開始散射出一股前所未有的野性氣勢。

看在老虎的眼中,面前這生物好像又轉變了,竟好像瞬間變得更巨大,而旦傳來一股極危險的氣味。

燕橫因為深沈的思想,不知不覺已經催激起「借相?虎勢」。

對於雄霸山頭、從來沒有天敵的老虎來說,這危險激發起它撲殺對方的天性。它沒有再退,這次向前探出足爪。

兩頭肉身各異但氣勢相同的猛獸,在這圓月下斷崖前對峙,強烈的殺氣在他們之間翻湧不散。

燕橫表面如止水冷靜,但內裏心念在不停轉動。

——模仿老虎,不可能壓倒老虎。我要尋求超越它的「相」。

——世上有怎樣的東西,能夠擊敗猛虎?………………...

他苦思。

——沒有。世上沒有。

燕橫驀然發現身周的世界變化了。一枝一葉在他眼中無比清晰。天空化為一種不斷變幻的灰銀色。山頭的寒風像刀刃刺痛皮膚。

他腦袋裏一道門打開了。幻想的能量傾瀉而出。八十八日夜「山螺」苦修,自我觀照內心,忍受非人的孤寂,經歷痛苦恐怖的幻象,冒險游走在心靈崩潰的邊緣……一切就是為了這個時刻。

一個前所未見的「相」,逐漸在燕橫心裏組成、浮現……

老虎突然感受到燕橫另一次變化。一股對它極之陌生的感受頓時冒起。

它怪吼一聲,轉身掉頭就往樹林奔逃而去。

燕橫失去了敵人,也馬上倒下來,放開樹枝趴著,臉上的汗珠不斷滴在面前巖石上。

那不明的「相」,出現很短暫時刻就消失了。燕橫不知道那是什麽,此刻也不敢再嘗試呼召。

但他看著巖石地上自己的影子,露出興奮的笑容。

——因為他知道,將來某天必然與它再見。

◇◇◇◇

童靜給那香氣喚醒時,還以為自己在作夢。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,打了個大大的呵欠,這才在鋪著狐皮的溫暖床上完全清醒。

她卻仍然躺在床上不願動,仰視著房間上方那陌生的屋頂。

雖然已經在這小木屋裏寄住了差不多二十天,童靜還是沒有習慣。只有這床鋪的溫軟狐毛,令她感覺舒服,稍解她在此地苦等的困悶。

她伸手摸摸放在床邊的「迅蜂劍」。那連著鞘的劍柄,給她一種安定感。

那香氣又繼續飄進她的鼻孔。她深深吸進一口。好吃的她嗅得出,那是粥的氣味。用野山菜煮的麥粥,是韋老四最常弄的早點。這天卻好像煮得早了,童靜看看窗外才剛天亮不久。平日韋老四起床後總是先處理了其他家務,或著整理好獵具才開始煮粥的。

童靜從床上坐起來,看看房間四周。這是小木屋裏唯一的房間,原本是獵戶韋老四跟養子阿樂一起睡的地方,童靜來寄住之後,韋老四將這床鋪讓了給她,自己則睡在外頭,在廚房生火取暖。

童靜看見房間裏另一較小的床鋪早就空空如也。阿樂那十二歲的小子早不知跑到哪裏去了。

童靜看看窗外已經被明媚晨光照亮的山色。這小屋由韋老四親手建在海陽山北面山腳要道旁,是登山必經之處,當日燕橫上山修行之前也曾在此度宿一夜;童靜打聽到此地,也就決定在這裏等待燕橫。

韋老四是個老好人,卻也很煩人。每晚吃了飯臨睡之前,童靜都要忍受韋老四說至少三次「他已經給老虎吃掉了,你還是走吧」……

要不是有那個一身邋遢、精力充沛的小子阿樂在,童靜這十九天將會很難過。看著這已經懂得射箭的獵戶小孩,童靜總聯想起荊大哥,猜想在這年紀的荊裂是否也跟阿樂一樣頑皮……

這時屋外傳來砍柴「剝」的爽快聲音。童靜感到奇怪:聽聲音就知道拿斧砍柴的,是四十多歲仍然硬朗健壯的韋老四。那麽是阿樂在煮粥嗎?這倒是不敢相信奇事。

阿樂那小子跟義父去打獵很勤快,但從來不願幹廚房的雜務,他常說自己是男人,只要幹大事;當看見童靜帶著的劍時,阿樂更指著劍興奮地大聲說:「我將來也要當劍客丨」被韋老四當頭就敲了一記……

童靜下床時雙腳碰到地上,只覺寒冷從腳心一直透上來。她穿上鞋,又再揉著眼睛,懶慵慵地走出房間。

她循著粥香看向屋子角落的廚房。那裏站著一個背影,被窗外射來的陽光照得發亮,正在爐竈前用勺子慢慢在攪動粥鍋。

童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
那背影回過頭來,向她微微一笑。

「起床啦?你很餓吧?快煮好了。」

燕橫早已把散發重新結了髻,換穿了韋老四借給他的衣服;而他半夜時也已在山上的溪流好好洗過了澡,一身清爽,再沒像在山上那副野人般的模然而燕橫的樣子仍是令童靜驚訝莫名。不過相隔三個月,他的臉消瘦凹陷得第一眼無法辨認,猶如年長了好幾歲,仿佛山中歲月比塵世流逝得更快。

——這對燕橫來說確是事實:這三個月跟自己的戰鬥,在他人生中實在前所未有地漫長而峻烈。

童靜沖上前去,本想立刻撲到燕橫懷中,但又突然停住了。她驀然感受到他氣質的劇變。

——好像變了另一個人。

童靜回想起從前那次在江西,二人在破屋中度宿之夜。當燕橫瞧著火堆時,曾經露出一種異常危險的眼神。那跟他現在身上散發的氣,給她感覺很相近。

——到底這些天以來,他在山上經歷了些什麽?

燕橫看見童靜的反應後怔住了,但馬上知道是怎麽一回事。「靜。」燕橫失笑:「不要怕。是我呀。」

聽見燕橫仍舊溫柔而真誠的聲音,童靜才松了口氣。

「你的樣子嚇死人了。」童靜皺著眉,讓燕橫拉起她的手。

燕橫故意嗅嗅自己的腋下:「我很臭嗎?應該沒有吧?下山前才洗過。」

童靜哭笑不得,擂了燕橫胸口一記,打下去發覺他的身體也消瘦了許多,又是一陣憐惜。

「你不同了。」童靜收起笑容,認真地說

「你覺得怎樣不同了?」燕橫也嚴肅起來。他很在乎童靜的感受,更在乎自己在童靜眼中到底是個怎麽樣的人。

童靜看著他的臉,特別是他的眼睛,認真地想了好一陣子,才說:「從前的你,不管什麽時候,總是『青城派的燕橫』;現在的你,就是燕橫。」

燕橫怔住了一會,然後露出牙齒笑起來。「世上最了解我的人,就是你。」

童靜這時再忍不住,倒在燕橫懷中。

◇◇◇◇

兩人與韋老四父子一起吃完那窩野菜麥粥之後,就打點行裝準備離開海陽山了。

童靜想留下一些銀子給韋老四,作為食宿費用和謝禮,但那獵戶堅拒不受。

「你給我銀子幹麽?我這住的吃的,都是這座山給我。你要感謝,就感謝這座山。」

他們再次向韋老四道謝,燕橫又把一柄在山上時使用的小刀送給阿樂,就離開踏上下山之路。

燕橫斜背著裝載「雌雄龍虎劍」的長布袋,大踏步從山道走著,眼神精光四射,先前修練時的迷惑、痛苦與恐懼一掃而空,面容雖瘦削但自然舒泰,與昨夜之前的他判若兩人。

他們牽手走在那寧靜又美麗的山道,感覺天地間就只有二人。

童靜說:「你在山上這些日子,到底發生了什麽,可以吿訴我嗎?」燕橫回想自己曾經如何陷入瘋狂,實在不敢把這麽可怕的事情吿知童靜,不置可否。

——男人有些事情,是連最親近的人都不想說的。

童靜見他不想說也就作罷,自己說起「破門六劍」率領獞人「狼兵」攻打「瓦黃寨」的事情,還有要去江西會合救人的約定。

「那太好了。」燕橫興奮說:「我正有好多事情要請教王大人,實在很想再見他。」

他牽著童靜的手握得更緊。

「我恨不得馬上就給荊大哥他們看看,我現在的劍——不,我要給天下人看看。」

此際燕橫前進的步履身姿,散發著過人的氣度與神采,仿佛到了今天,他才真正看見自己最該走的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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